钟爱池州的王阳明

    池州地处大江之南，“山川如剡县，风日似长沙”，自然山水秀美可餐。历朝历代名公巨卿，骚人雅士，前来寻幽访胜者（不含任职）前赴后继，无以计其数。其中往返次数较多，度留时间较长的要数唐代李白、宋代滕子京、王安石、苏轼，明代王阳明。对唐李白、宋滕子京、王安石、苏轼我已作拙文介绍给读者，这里说说对池州情有独钟的王阳明。
　　王阳明（1472—1528），名守仁，字伯安，因筑室于会稽阳明洞，世称阳明先生，浙江余姚人。他是个奇而又怪的人，母亲怀他14个月才生，五岁还不会讲话。十五岁随父访居庸关、山海关，纵观山川形胜，智力勃发，弱冠之年举乡试，弘治十二年（1499）中进士，授刑部清吏司主事。因平息农民暴乱，讨平宁王宸濠谋反有功，后官至南京兵部尚书、封特进光禄大夫、柱国、新建伯。青年时崇敬仰慕朱熹，中年后转而追求陆九渊，并发展了陆九渊学说，提出“知行合一”和“知行并进”说，旨在反对宋儒程颐、朱熹等“知先行后”以及各种割裂知行关系的学说。他的学说以“反传统”的姿态出现，在明代中叶以后，阳明学派影响很大，还流传到日本，是位名副其实、名扬中外的大哲学家、教育家。
　　王阳明第一次来池州是弘治十五年（1502）初春。是年他以刑部清吏司主事奉命审录江北囚狱，“多所平反”，事毕绕道渡江池州。从他所留存的诗作看，先游齐山，后游九华山。位于池州城南四华里的齐山，虽仅方圆10里，却怪石嶙峋，洞穴深邃，“以石胜，尤以洞奇”名称江南。自唐以降，杜牧、司马光、王安石、岳飞、萨都刺等文臣武将先后登临，吟诗、著文、建亭留念。王阳明饱览了齐山清丽风貌，缅怀先贤，感慨万千。便先步杜牧《九日齐山登高》韵吟诗两首。其一首曰“即看花发又花飞，空向花前叹式微。自笑半生行脚过。何人未老乞身归。江南鼓角翻春浪，云外旌旗闪落晖。羡杀山中糜鹿伴，千金难买芰荷衣。”又被寄隐岩的奇姿所陶醉，讴歌《游寄隐岩》，歌曰“每逢山水地，便有卜居心。经岁风尘里，何年沧海浔。洞幽泉滴细，花螟石房深。青壁留名胜，他时好共寻。”他离开齐山，策马前行，经五溪入山，在五溪行馆停留，观五溪山色，题诗于望华亭。行至山麓柯村，歇于柯秀才家（即柯乔父亲），听说不远去有诗仙李白咏唱的无相寺，第二天拜谒了无相寺并在寺中留宿，作《宿无相寺》诗一首。诗云“春宵卧无相，月照五溪花。掬水洗双眼，披云看九华。岩头金佛国，树抄谪仙家。仿佛闻笙鹤，青天落绛霞。”尔后缘山登高，小憩于半霄亭，又陟望江亭，步千仞苍壁，俯观龙池飞瀑，最后抵万山丛中，宿于化城寺。吟《化城寺》诗六首，其一曰“化城高住万山深，楼阁凭空上略侵。天外清风度明月，人间微雨结浮阴。体龙降处云生座，岩虎归时风满林。最爱山僧能好事，夜堂灯火伴孤吟。”恰如诗中所吟的那样，住入化城寺后，天气突变，雾锁群峰，一旬不散。他在《九华歌并序》说“弘治壬戌尝游九华，值时阴雾，竟无所睹”；“昔年十日九华住，云雾终旬竟不开。有如昏夜入室藏，两目无睹成空回。”十日内，他只得寻僧访友。在化城寺西侧的长生庵，有位叫实庵的和尚，生得仪表堂堂，能诗善画，学识渊博。阳明同他一见如故，谈得十分投机，并为实庵画像题词：“从来不见光闪闪气象，也不知圆陀陀模样，翠竹黄花，说什么蓬莱方丈，看那九华山地藏王好儿孙，又生个实庵和尚。噫！那些妙处，丹青莫赞。”文字生动俏皮，活现了阳明与实庵的真挚情谊。
　　阳明还历岩涉险到东崖峰堆云洞（即地藏洞）寻访一位云游而来的苦行僧。此人不言姓名。不吃烟火食。阳明探访时，只见他铺针而卧，鼾声如雷。他醒后，惊问阳明“路险，何得至此”？便与阳明席地而坐，大谈佛教大乘教义，评论宋儒学家，两人谈得不知是白昼还是夜晚，是上午还是下午，大有相见恨晚之憾。当时东崖峰麓还有一位行为怪异之僧，只知他姓蔡，不知其名号，蓬头垢面，更不知何许人也！人呼蔡蓬头。此人善谈神仙道术，可能是道家人物。阳明将他请到后亭，摒弃左右，揖拜再三，请教道义道术。蔡逢头道“你虽待我以隆重礼遇，但你并未忘记做官。”言罢一笑而别。后来，阳明称病回来，筑室于阳明洞内，仿习道家的导引诸术；其后又移居西湖，往来灵隐，虎跑诸寺，弃道术而热爱佛教，足见苦行僧和异僧蔡逢头的佛、道言论对阳明合佛道于一体学说的形成不无影响。
　　九华山一游，使王阳明情有独钟，“每逢好事谈奇胜，即思策蹇还一来”。只因“频年驱逐事兵革”，“岂复山水能徘徊”，重游九华山的愿望久久不能实现。
　　王阳明第二次来池州，上九华山是时隔十八年之后的正德十五年（1520），原本不是旅游，而是“吾将于此巢兮”———归隐。其前因后果，说来话长。正德元年（1506）冬，时为刑部主事的王明阳，为营救敢于上疏请求严惩阉宦，而被逮捕下狱的南京给事中戴铣、薄彦微等人，触怒权力炙手可热的执掌司礼监的太监刘瑾，被廷杖四十，谪贬为贵州龙场（修文县治）驿丞。在近四年的岁月中，备偿险阻艰辛。直至正德五年，刘瑾被诛后，方移任江西庐陵知县，迁鸿胪寺卿。其时江西农民暴动风起云涌。正德十五年（1516）自幼喜读兵书，又好骑射的王阳明被擢右佥都御史，巡抚南赣。他到任后，檄文福建、广西两省会兵，先讨伐大帽山农民起义军，复进讨大庾岭农民起义军，又诱斩浰头农民起义军首领，至十四年六月将农民起义军一举扫清，“远近惊服如神”。农民起义军刚被平息，朱元璋子宁王权五世孙、袭封宁王、久蓄异志，谋夺帝位的朱宸濠与致仕都御使李士实、举人刘养正等于同年起兵叛乱。他们分兵陷九江、南康、围安庆，声言直取南京。王阳明边上奏朝廷，边会兵十六万，于七月廿日围剿朱宸濠，只用43天时间打败了叛军，活捉了朱宸濠，准备押解南京。朝廷安边伯许泰，提督军务太监张忠、左都督刘晖等均与宸濠交往甚密。阳明败宸濠后，这伙人冒领功勋，一边谗言阳明谋反，一边派心腹拦截囚车。几经辗转，太监张永被阳明赤诚报国之心所感动，在武宗面前为阳明辩诬，武宗诏令阳明进谒，又被这伙人截拦 。阳明愤怒无比，旋即脱下朝衣，穿上巾纶野服，于正德十五年（1520）春，三弯九转，遁入九华山，“避乎群喙之呶呶”，“共太虚而逍遥”了。这次是“肩舆一人青阳境”，也是经五溪登九华山。还是先宿食柯秀才即柯乔家。第一次登九华山时柯乔年幼，受到其父盛情款待。这次来柯秀才家，柯乔已过弱冠之年，且已中了秀才，遂拜阳明为师，并邀同窗好友江学曾、施宗道全程陪同王阳明。这回到九华山“风日清朗，尽其所喜”，他重谒无相寺，重游化城寺，再访太白书堂。攀登东崖，学金地藏的样子在峰顶巨石上端坐，作遗世独立之状。相继登览了天柱、九子、莲花、云门、列仙、真人、翠微、滴翠、双峰、安禅、云外诸峰，游玩了百丈潭、垂云涧、七布泉、嘉鱼池、游龙涧、流觞濑、澌澌水，踏过青峭湾、大还岭、西洪岭，探访过金光、三游等岩洞。饮尝了钵盂峰顶的朝露，掬取过清甜的金沙泉水。还在凤凰松下顾盼闵园幽景；寻访费征君、滕子京故居，踏访了赵知微的碧桃岩，凭吊遗迹，发思古之悠情。历览了九华山奇峰异水和胜迹的王阳明，心朝澎湃，高歌“长风拥慧扫浮阴，九十九峰如梦醒”；“层楼叠阁写未了，千朵芙蓉括玉井”；“今来始识九华面，恨无诗笔为传影”。他还探访了堆云洞，结识的苦行僧早已云游他山，十分惋惜，不禁发出“念心人远空遗洞”的感叹。令他高兴的是在东崖与僧人周经相识并结为知已，对奕唱和，并且手书《赠周经偈》诗于东崖石壁之上。手书 早已不存，但摩刻在巨岩上“云深处”、“船舫”五个苍劲大字依然历历在目。王阳明第二次登九华山，在山上前后度留了两个多月，准备在此建馆讲学，终老一生。后接擢升重任诏令，便离山去南京赴任。
　　王阳明不光两次在九华山上结识了多名高僧，在来池州九华山的前前后后，还结识了一批池州籍的仕宦和学子。对仕宦给予关怀和提携，对学子予以谆谆教诲。贵池柯相正德十二年进士，授吉安知县。宸濠谋反，阳明起兵讨伐，柯相主动集中其县义兵，组织军需物资，协助和支援阳明围堵宸濠。灭宸濠后，阳明为柯相请功，柯相坚持不受。后被荐升任陕西巡抚，两广总督。贵池桂鳌弘治十一年举人，正德中授广信同知。先是广设方案，协助阳明剿平农民起义军，后又协助阳明平思州断藤峡乱，深得阳明好评，嘉靖元年（1522）荐举桂鳌知思恩府。青阳柯乔和施宗道在阳明指教下于嘉靖年间分别中了进士和贡生。
　　王阳明钟爱池州山水和仁人志士，世世代代的池州人民也怀念这位先贤。嘉靖七年即阳明去世当年，其弟子及青阳县令祝增在化城寺西侧建堂纪念，正堂匾题“勉志”二字，堂后建“仰士亭”，合称阳明书院，又称阳明祠。万历年间（1573—1619）青阳两任知县先后加以维修，并于堂前增建石雕“仰止坊”，书院和石坊先后毁于清末和抗日战火。王阳明吟咏池州九华山诗赋近六十首，其中韵无相寺和化城寺分别为10首和8首，载于《王文成公全书》。（摘自于吴汉卿《钟秀池州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