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在给《池州日报》的“九华”副刊“厚重池州”专栏撰稿时,渐渐觉得“厚重”二字含义很广:包容历史悠久、地灵人杰、贤人云集、遗著成山、名胜棋布等等。因此,讲厚重池州不能只局限于今日池州所辖三县一区一山,别的不说,铜陵是绝对不能割舍。因为自北宋开宝八年(975)铜陵县由昇州(即江宁)划属池州,至1974年3月1日将其划归1956年10月12日才正式建市的铜陵市,铜陵县归属池州整整1千年。在这千年内池州出现的人和事,几乎都关联到铜陵。古时交通以水路为主,东流、贵池、铜陵是必经的水上驿站,骚人墨客,达官显贵不是游罢铜陵又贵池,就是先游贵池再铜陵。这里要说的是王安石几度来池州讲学、交朋、访友、寻胜,或乘舟上行,先铜陵,或乘舟下行,先贵池。记述王安石池州的游历,若取其一、舍其一都是对历史的缺损,对先贤的失敬。
王安石(1021—1086),字介甫,号半山,临川(今江西抚州)人。出身于中下层官僚家庭,从小酷爱读书,记忆力超群,读书过目不忘,写文章下笔如飞。父亲王益一直为州县小吏,最高官职是临江军判官。他小时跟随父亲辗转各地,到过许多地方,广泛接触社会贫困和人民疾苦,目睹“市有弃饿婴”,“百室无一盈”,“况是交冬春,老弱就僵仆”。父亲去世后,家境艰难,常以野菜度日,故17岁时就有“以治天下为己任”。22岁中进士,派往扬州府做淮南判官,成为韩琦的幕僚;后又任鄞县知县、舒州通判、群牧司判官、常州知州,嘉祐三年(1058)调为提典江东刑狱,有《上仁宗皇帝言事书》,世称“万言书”,主张建立宋王朝“法度”即对现实政治有所“改易更革”。嘉祐五年入朝为三司度支判官(中央财政机构官员);熙宁二年(1069)神宗特拔为参知政事(副宰相),次年拜相。从此积极推行变法,由于旧党不断反对,两次罢相。熙宁九年(1076)以使相衔判江宁府,后辞去判江宁衔,退居江宁(南京)。元丰八年(1085)因宰相司马光全部废除新政,王安石忧愤成疾,次年病故,年六十六岁。
王安石第一次来池州是在他中进士头一年即庆历二年(1042)春夏之际。时年22岁的王安石以超群的学识,高远的志向名播江南(今江西、安徽、江苏和湖北部分)。铜陵县有位年长他近二十岁的胡叔才,十分景仰他的才学,便请他到铜陵讲学。胡叔才,字逢源,又号舜元,世代 书香门第,祖居县城东四十里的大明山。这里群山环抱,竹树蔽日,古刹大明寺隐藏在绿荫之中;终年不涸的灵窦泉悬挂在陡峭的石壁之上,环境显得清幽恬静。胡叔才为了王安石住得舒适、讲学有好心情,突击盖了一座宽敞书堂。王安石到后,胡叔才形影不离左右,与其日同砚、夜同席。王安石讲学的中心内容主要是推行他的“圣经贤传”的“新学”,为他日后的变法传播理论根据。讲学之余遍游大明山,为这里的自然风光所陶醉,也为胡叔才的盛情所感动,与其唱酬,留下了许多诗和散文。如《题胡氏逢源堂》、《题灵窦泉》、《赠胡氏叔才》、《顺安临津驿》以及传记散文《送胡叔才序》等。《题灵窦泉》云:“山腰石有千年润,海眼全无一日干。天下苍生望霖雨,不知龙向此中蟠。”诗中借奔泻的山泉,抒发郁结在心灵深处忧国忧民,立志政治变革的宏大抱负。在《送胡叔才序》中称赞“叔才铜陵大世家,以赀名子弟之豪者”。他取“君子资深逢源”之意为书堂题写匾额,取名“逢源堂”,胡叔才从此以“逢源”为字。胡叔才与辞官归隐贵池南部山区的曹清乃忘年交,而曹清与王安石父亲王益也很友善,并知晓其子安石奇才。胡叔才派密友持信往贵池白笴陂(怀陶里)真诚邀请曹清来铜陵欢聚,曹清欣然应邀。其时曹清已年届花甲,曹、胡、王三人是名副其实的老中青三代人。三子喜相会,日日都在酒中乐,谈国事家事,倾诉衷肠,同游县城,同觅李白咏诗遗址,互赠诗文。王安石作《赠伯玉公》(曹清尊称)诗曰“宜春城墩绕楼台,相见登临把一杯。湿湿岭云生竹箘,宜宜江雨熟杨梅。政成定入邦人咏,诗孰还随驿使来,莫把风砂愁病眼,不知何日为君开。”这是一首劝慰诗,将其译成白话,当是:春光和熙之日,城墙上城垛高耸,楼台环绕,我与公相会于此,同登城楼之上,临风把酒,举杯唱怀,观赏春天景色,那湿漉漉的岭上,薄云轻飘,新笋破土茁壮成长;和暖江风,吹送着霏霏细雨,将杨梅酝育成熟了。眼下国家百业待举,一旦政通人和,邻邦都将为之歌颂,如同卓绝的诗文定会同公文一样被信使传递天下。莫要被眼前的混浊尘世愁坏了眼睛,当然我也不知何日才能上安下顺,弊绝风清,使曹公眼目胸襟豁然开朗。
三子铜陵相会之后,王安石、胡叔才应曹清邀请,同往贵池怀陶里。在曹清家,曹氏向二人介绍了数年前范仲淹和滕子京前来看望他的情况。并将范、滕所作的诗文拿给二人观赏。范仲淹《赠曹清君》五言长诗中有诸多赞赏溢美词句,如“意君成大舜,千古闻拜香。寸怀如春风,思与天下芳。”“泉州曹使君,诗源万里长。復我百余言,疑登孔子堂。闻之金石音,纯纯自宫商”等。王安石观之击掌叫绝,曹氏意请王安石韵和,安石谦称“晚辈只能以饱学之前辈为师,岂敢随和。”在怀陶里的日子里曹清陪二人游览了龙舒河绮丽风光和李白的遗迹,胡、王二人乐而忘返,数日后三人依依相别。胡、王乘小筏转小舟入秋浦河,再由池口分道东西,王安石上西江、胡叔才下东江。次年秋王安石考中进士第四名,被派往扬州府淮南判官,从此仕途坦荡。胡叔才后于嘉祐四的(1059)时年57岁中了进士,任德兴县尹迁著作郎。王安石官居宰相后实行变法,胡叔才上书诋毁安石,攻击变法是“怀利事君,贪财害民”,并乞休致仕。胡氏亡故后,王安石作《挽舜元著作郎》,哀悼他、称颂他、怀念他。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。
王安石第二次来池州是在皇祐五年(1053)。这年,他任舒州通判期满,因欧阳修举荐调任群牧司判官。群牧司是中央掌管国家马匹的牧养、繁殖、训练,使用和收买交换等事务的牧场主管官员。其时,司马光的密友、王安石的知交王微之(名哲、学士)也池州知州任期满届;接任王微之职的是年长王安石十岁的吴仲复。吴仲复(1011—1078)字仲庶,江西九江都昌人,少年精敏,崭然见头角,景祐四年(1037)中进士,皇祐六年由主客员外郎、殿中御史迁池州知州。吴仲复早知王安石盛名,便与王微之共同邀请安石来池一游。安石怀着对舒州依依不舍的心情,作《别潜阁》、《别潜皖二山》、《别皖江》、《别皖口》等诗,与爱弟安国(字平甫)一同来池州。四子相会于池州,盛况空前,喜不自胜。王微之为吴仲复接风,吴仲复为王微之践行,王安石是被接风和践行的双重客人。在池州城欢聚数日后,舍近求远,未上齐山,直奔九华山。有王安石两首诗佐证即《次韵和吴仲庶<池州齐山画图>》和《和王微之<秋望齐山感李太白、杜牧之>》,如若登了齐山就不会看齐山画图和秋望齐山了。四人由哪条路上九华山,在九华山住了多少日子无史料可查检,但从所留诗作看,在山上很有时日。有《答平甫舟中望九华》、《宿化城阁》、《题半山亭壁》、《送僧游天台》、《次青阳》等十余首。其中《答平甫舟中望九华》全诗长达80句,把九华山的外奇内秀看了个够,看了个透,“楚越千万山,雄奇此山兼。盘根虽巨状,其末乃修纤”,“萧条烟岚上,缥缈浮青尖”;“峨然九女鬟,争生一妆奁”等等。全诗抒怀咏史,阐发对社会事理的远大抱负。其他诗中既描述古寺环境的宁静幽美,又表达出对寺僧款待感激,有情有景,情景交融。最后四人由青阳经青通河过大通入长江,王安石偕弟王安国乘下水船经大运河入开封;王微之、吴仲复乘上水船返池州。
王安石第三次来池州约在熙宁十年(1077年)春天,因为上一年先是年小他九岁的亲弟王安国病故,秋季他的年仅33岁又才华横溢的爱子王秀暴病身亡,他心情极度悲伤。邻居杨德蓬真心劝请,热情陪同他重返铜陵大明山、铜官山和贵池,游览名山胜水。这次故地重游,江山依旧,人事已非,只剩古月照今尘。睹物思人,不仅未能增添他的喜悦心情,反而增添他的伤感,一路很少咏诗,偶若咏成诗作也是满纸泪痕,字字句句泣血。州县方志未见收存一首,只是民间有口头传存,其中当是不少讹错,故不敢也不宜摘录于拙文中。
王安石是位大文学家,散文雄健峭拔,是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。其诗造诣很深,内容具有浓郁的政治气息,或指摘时政,或反映民间疾苦。其风格早年以意气自许,写得廉悍;晚年则转向深婉,多感叹之作。其词数量不多,但品位很高,风格严峻。王安石更是位大政治家、思想家。他以尊法反儒思想作指导的变法,在推动中国历史前进上起了很大作用,列宁称赞他是“中国十一世纪时的改革家”。他集政治家、思想家、文学家于一身,其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,作用和影响是唐宋以降的“诗仙”、“诗圣”和诸多的文豪所无与伦比的。他数游池州,与池州贤良才俊交朋结友,实乃古今池州的无尚荣光。(摘自于吴汉卿《钟秀池州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