杏花村志•卷首
序 文

　　周官外史掌四方之志，小史掌邦国之志。古志以史领之，故志与史一也。今天下郡县皆有志，而名胜之地专有者十不得二三焉，是亦一缺也。池阳自杜牧之为守，春日出游题咏于杏花村，《清明》一绝至今脍炙人口。余友郎子赵客，自始祖以来家于此村，乃辑有关涉于村事者胪为十卷有二，目之中又有目焉。余过池阳，因出以相视，使余序之。余惟龙门《史记》擅千古之长，其次为班固《西汉》，又次为范晔《后汉》、陈寿《三国》。自晋以后，纷纭杂糅，愈趋愈下矣。究厥由来，出一人之手者用志不分，出众人之为者意见参互。此在今日则具体而微，或难创始，或难继述，皆以不专之故。赵客苦心搜辑，不遗余力，凡夫、缙绅、韦布无不咨询，巷议、街谈无不茹纳，朝考夕思以成此志，可谓良工苦心，其美当如是矣。蒙庄有言：“去国数日见其所知而喜，去国旬日见所尝见于国中者而喜，期年见似人而喜。”旧国旧都，山川草木，望之畅然，况乎累世所居之地，能无系恋之情哉?赵客不忘先世之泽，志成将传之后，冀遗之子孙万亿年其无穷焉。魏文帝身为帝王，尚羡文章为不朽之盛事，诚可以显亲之美名、成己之大业。赵客令祖仲久隐君，在布衣之位，立谈于左宁南百万军中以救垂亡之城，其功甚伟，其德甚大，然非闻孙如赵客，恐亦湮没而不彰矣。因叙其志，而深有劝于为人之子孙者。华亭彭师援嗣渊氏撰于蓉城署斋

　　杏花村曷为有志也？闻之名区胜，概虑其久而湮没，于是志以传之。若杏花村，自唐刺史杜牧之留题而后，虽三尺童稚孰有不知者，曷为而须乎志也？虽然，古今无不敝之迹，而有不敝之名。至于迹既泯而徒名之曰杏花村也，无以传也，此郎子赵客《杏花村志》之所为作也。赵客为池阳旧族，居是村者累叶矣。博学能文，克绍先人遗绪，而复虑其所居之村久而莫识所传也，爰即村之前后左右，以及其中之胜情异迹，为之志其景、志其人、志其事业文章往昔废兴出处变异之事。举凡村中景物，无不假史公之笔，写道子之生。积腋有年，而志以成，于时乙丑秋仲请政于余。余见其好古深思，阐发前人，能以千秋胜事旷然置诸耳目之前，与九子、齐山诸记载盖相揖让焉。今而后知杏花村得牧之而始著，牧之赖赵客而益传矣。康熙岁次乙丑季秋月西湖周疆竞庵氏题于秋浦公署

　　吾邑董子小白，予老友也。足迹遍海内，所与游皆当世名人硕彦。予承乏江左，董子亦有滇南之游。契阔者久之，未尝不神与俱焉。迩闻下榻秋浦吴明府署中，乃贻书于予，曰池阳有知名士郎子赵客，少负异才，不乐仕进，浸淫古学，著术充栋，而殚精研思，尤在《杏花村志》一编。颂其道谊溢于毫端，属余为文以序之。愧余簿书鞅掌六载于兹，然思是村之名由家樊川刺史行春而始著，其敢以不文辞？况重以余老友之请也！尝观宇宙间，名山胜地往往因人以传。王右军之于兰亭也，陶靖节之于桃源也，苏长公之于赤壁也，李青莲之于采石也，欧阳六一之于平山堂也，夫独非地以人重乎哉？使杏花村而不遇家樊川，则亦与荒郊篱落汨没于寒烟野蔓中而已，乌能使千百年后过牧童遥指之墟而低回不置邪？然后知村之名至今脍炙人口者，由清明问酒之一诗也。若其诗之所不及传者，有湖山林麓之幽奇，有亭台寺院之美观，有酒家花墅、骚人墨客之遗踪，藉非立言之士为之旁搜博采、细大不捐，后之人虽欲闻其详，其孰从而求之？且闻，是村郎氏自宋季郡司马文韶公卜居于此，有木本水源之关键，此杏花村之所以不可无志也。赵客之为是志也，编摩经岁，移日分夜，秩秩乎其有条也，炳炳乎其有章也，夫而后知有杏花村即知有郎氏姓矣。显宗族之令名，启螽斯之大业，孰逾于是？岂徒与兰亭、赤壁诸胜争垂不朽已邪？抑余更有说焉，志也者史之体也，历代之史，凡天文律历、河渠食货诸大政，靡不于是乎备之。赵客从兹上下数千百年网罗无遗，将见兰台石室之藏，且虚左以待笔削矣。斯志其先声乎哉？不揣疏庸，漫缀数言，以谢董子之请，且于郎君有厚望云。金鳌杜时禧穗园撰于宛陵公署

　　到池浃月，郎子赵客出《杏花村志》属序于余。余读之卒业，乃掩卷叹曰：“此一志而三善备焉矣。”凡名胜之区多有所纪，如《吴兴掌故》、《洛阳风土记要》，皆史氏之流。以文传事而行远昭信，则视乎作者之学焉。今志于见闻有据则载之，其失实者弗录也。一事而一书再书又再书，恐前人之迹湮没于混淆，而力不克以遽正，特寓意将来，此微而彰之体也。且此村为郎之聚族以居屡世矣。志与氏族又史之必记。然欧阳氏苏氏云“谱散则宗法亡”，势将一本之亲流为涂人而莫识。余独慨近世之称宗者，大约涂人而一本者也，其于木本水源之思又何谓与？识者于此一仿李献吉、蔡用卿之例纪之，庶有当乎？赵客自其身追而上之，以至于小宗，绝不有所附会，得两家之慎，而旁采人物、艺文以错综其间，则书较博焉。若史称杜牧之上书陈事，慷慨有为，终以疏直罔合于时赍志而殁，距此村千百余年，熟有知者？仅留一诗垂后，郎子铺扬张大之，所谓以人传人则传无穷，郎子有焉。夫属词比事史遗直也，叙世次不忘本也，诵法名贤敦缁衣也，余故曰一志而三善备也。至若酒家，若牧童，亦诗人托兴，然则今之人必取而实之与泥而求之，是可以不必矣。广陵宗观鹤问纂赵客《杏花村志》成，问序于余。余曰：志者志也，志之所至事必至焉者也。赵客其诚有志乎哉？且志者史也，上之礼乐、宫阙、职官之属，下之郡邑、山川、村里之属，而皆关乎朝廷，通乎古今，盛衰所自端从此见，有心者固未尝忽焉，然多感慨系之矣。杏花村之于池州亦相为盛衰者也，有池州斯有此村，有此村斯以杏花名。或曰村以杜诗传耳，余固谓杜守之以村传其诗也。不然，杜佳诗甚多，非不传，而独此则无人不识，即儿童亦皆诵之矣，非以此村乎？当此村之零落于荒烟野草，望杏花而指为村，村之居者自立池州来亦不知几消没于烽燹、几移徙于兵战。见杏花而村著，不见杏花而村名犹空著；有杜诗而村著，使无杜诗而村名仍空著。杜亦幸而诗于前耳，故后者让之，然后者又何必其让之也？或曰，居于村者讵惟郎氏族，赵客之志得无专以据乎？余固谓非专据也。余所闻者，明初革除之后，张氏居焉，金公焦之裔也。他若董氏，皆居之。他居者又讵惟张董？由此推之，郎氏之聚族以村名，岂私有此村哉？公之耳，公以成其为赵客之志耳。譬之黄澥匡庐，歙之傍而居者称黄澥也，宣之傍而居者又未尝不称黄澥也；九江之傍而居者称匡庐也，南康之傍而居者又未尝不称匡庐也。黄澥匡庐之大可举以见村之小也，顾村之小亦即可以见大。池有地曰秋浦、曰菊江、曰楼山、曰梅根、曰师山、曰鹊岸、曰碧岩、曰桃波、曰江祖，名不一而名之寄之者，要未尝不言池矣。则生于池者出于池而不能忘于池，与居于村者离乎村而不能忘乎村犹然矣。赵客亦岂有私之者哉？或曰，志于诗文求为可传，不当择而取之乎？余固谓无所庸择也，譬之于大地为园焉：地之大，其何所不有？以为园，名卉佳木列而洁治之，然亦不无芜蔓。盖不如是不成其为园、不成其为大地也。是赵客村志之志也，即小将以见大也。赵客其诚有志乎哉？勉之矣！

古牛耕者吴非书于半堂之审安小窗